闻言, 仿佛一根鼓槌敲响丛蕾的胸腔。
她脸上的无措一晃而过,丛蕾最忌讳和人讨论自己的体型, 特别在她觉得自己并没有瘦的情况下,无论别人说她瘦了还是胖了,都像是种揶揄, 在她那颗敏感的心上刮出一道道裂痕。
楚雀以为丛蕾会有欣喜之意,见状只能自己找台阶下:“可能学习太累了吧。”
丛蕾牵强地说:“可能吧。”
回到教室, 楚雀课桌的左上角正正摆着海中的那本校刊,她学累了就对着封面上神采英拔的男朋友发发呆, 提神效果堪比风油精。人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 楚雀和冷千山的恋爱虽然谈得不温不火,但当别人提起她是冷千山的女朋友,当她仰头看到他的脸时,依然心满意足。
楚雀说服自己, 管他亲不亲她打不打电话给她干嘛, 反正众所周知, 他是她的。
丛蕾也有这本校刊, 冷千山强行要塞给她,被她拿来垫着吃饭了。他之前跟她炫耀,说他们整整卖出了两千多本,海中本校的几乎人手一本, 全是冲着他来的, 冷千山带货能力超强, 连着一中也有不少人买, 这话应该没吹牛,丛蕾有次看见连黎晶晶抽屉里都藏了一册,可见是让他大大地赚了一笔。
出于新奇,丛蕾打开看了看,他的照片占了全刊的四分之一,简直是冷千山专刊。据说这些照片均由周琳琳精挑细选,原本还需再作删减,结果遭到全体社员的反对,因为难以抉择,减去哪张都是暴殄天物。
冷千山是出了名的飞扬跋扈,为了过老师那关,周琳琳专门选了一张相对柔和的照片作为封面。他靠在树干上,睫毛盖住了眼睑,应当是放松时的抓拍,不知道在想什么,唇边有一个矜持的旋涡,阳光漏在他的黑发上,冷千山平时总板着个脸,周身散发出狠劲儿,偶尔笑一笑,平添了一脸天真,显出极大的反差,即使再挑剔的人看了,也会感叹这是个清澈的少年。
丛蕾都没留意过他的睫毛那么长。
内页,冷千山捎上了常泽几人,他们站作一排,个个手揣在裤兜里,自上而下睥睨着镜头,野心勃勃的模样。当时冷千山举着校刊,让丛蕾对照他卧室的海报,严肃地问她:“你看我像不像郑伊健。”
丛蕾:“……哦。”
尽管冷千山对封面颇有异议,对外也表现得满不在乎,然而单独和丛蕾在一起就露了馅,嘚瑟得能蹦三丈高:“我太他妈帅了!”
丛蕾嘴上不承认,心底其实很羡慕他,冷千山天生就是活在人群中心的那类人,他一马当先,将旁人拉入麾下,观众越多,他越散发出耀眼的魅力,恰如一轮火热的骄阳,不管别人愿不愿意,都要炙烤着围绕在他周遭的一切。
人的性格是命定的,纵使猖狂如袁琼之和卓赫,也能聚集一大批追随者,而丛蕾一旦同时面对超过七个人,便呼吸紧促,手脚无处安放,变成个木头墩子,惟有藏在背光处才安全。每个人生来就有自己的使命,有人是主角,有人是路人甲,老天没有赋予她这种能力,她一辈子只适合当黯淡的背景板,去衬托流光的明星。
丛蕾为他的美色所撼动,翻开冷千山的访谈,看到他的业余爱好是看书时,顷刻间清醒,当即将此人打回原形——教科书都没见他看过,亏他说得出口。
她的目光从冷千山的笑脸移回自己的试卷上,冬天一走,丛蕾安逸的好日子到了头,洗澡是必不可少的任务。楚雀那句“你瘦了”令她方寸大乱,丛蕾不愿减肥,大部分的原因是不敢在人前锻练,而初三即将举行体育考试,这科在中考里占五十分,要考跳绳、掷实心球和立定跳远,弹跳类项目一直是她的弱项,由不得她草率对待。
丛蕾只能每天下了晚自习,趁着天黑,在小院里练习跳绳,地面被她的脚砸得咚咚响,就这样还担心被冷千山发现,讽刺她白费力气。丛蕾晃了神,绳子绊了她好几跤,她扶着膝盖,到底没按捺住那丝蠕蠕而动的期待,难道这段时间的锻练真的有了成效?
她很少关注自己的身体,对它抱着一种畸形的防备心理,丛蕾洗澡总是背对着镜子,不到迫不得已,绝对不去看镜子里的人。可今天晚上,她把身子擦干,用两根手指头,从头顶开始,鬼使神差地抹去镜面的雾气,她的身体没了遮掩,一点一点,逐渐映入眼帘。
瘦了吗?好像并没有。
镜中的女孩一丝.不挂,长了一张满月脸,水牛背,大象腿,腰粗如桶,臀硕如熊,白花花肥腻腻的肉,多么陌生的躯壳,组合起来与一头蠢猪无异。丛蕾心里陡然窜起一股浓烈的仇恨,恨自己为何如此丑陋,她用莲蓬头朝着镜子一冲,镜中人被水滴分割得支离破碎,她忍着极度的恶心,穿上衣服,落荒而逃。
蒋秀娟在客厅里和丛丰有说有笑,丛丰给她配了一把钥匙,方便她随时进出。蒋秀娟频频留宿,丛蕾不可能回回去打扰冷奶奶,丛丰在丛蕾卧室里支了一张折叠床,他待客有方,让蒋秀娟睡大床,丛蕾睡小床,人在屋檐下,丛蕾没有反对的权利,只想赶紧考上高中,到时候选择住校。
丛丰和蒋秀娟大抵也这么想。
家里的人一多,不复昔日的宁静,韩泰爱大呼小叫,常闹得她睡不安稳。韩泰的小学最近要组织春游,丛丰和蒋秀娟上街回来,给他买了满满一大包零食,韩泰如获至珍,死死捍卫着他的财富,不让别人靠近半步,丛蕾不过瞄了两眼,韩泰急忙说道:“姐姐,这是我分给同学的!”
蒋秀娟道:“分给你姐姐吃!”
“我不!”韩泰整个身子扑在零食上,用手臂圈着塑料袋,“我的!”
丛蕾以前春游,家里从来没人关心她带不带零食,她忐忑地跟她妈提过一次,她妈在打麻将,不耐烦地让她去蹭同学的。因此丛蕾必须提前存钱,精打细算,从早餐费里扣下个五毛一块,临到那天,买几样散碎的吃食撑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