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阳光如金缕,透过雕花窗棂,斑驳地洒在床榻上,直至日上三竿,弘昼才从睡梦中悠悠转醒。他的意识似是从遥远的梦境深处缓缓回笼,带着一丝迷离。鸳鸯、金钏儿轻手轻脚地进来,宛如两只轻盈的蝴蝶穿梭于花丛。她们悉心伺候着弘昼用早点,屋内静谧得只余下轻微的碗筷碰撞声。待他用过之后,这寂静被鸳鸯轻声打破:“王爷,外头有人候着要见您呢。”弘昼听闻,尚有些睡眼惺忪,下意识地便以为必是勒克什来回报昨儿抄检天香楼之事,那是他心头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便随口应了一声,声音带着未消散的慵懒。
哪知鸳鸯却回道:“王爷,今儿一行来了三人,都说是要拜望您的呢。”弘昼不禁微微皱眉,眉心似被无形的丝线轻扯了一下,心中好奇的涟漪瞬间荡漾开来。他暗自思忖,这个时候,会是何人来访?鸳鸯接着说道:“一是勒克什将军来了,二是詹事府司管冯紫英也来拜上,这二人都是王爷您的门人,在门口候着的时候,态度颇为恭敬,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斟酌,一口一个‘且待王爷休憩勿要惊扰,我们没什么要紧事,只候着就是了’。可巧的是,大内总管太监夏守忠也来拜会了,他们二人见着夏公公,都很是恭敬,还说着‘夏公公是客,自然请夏公公先’呢。”
弘昼听了,倒是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仿若平静的湖面被一颗石子击中。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己总掌内务府、宗人府、詹事府,照理说这后宫的太监理应在自己的管辖范围之内,可这紫禁城就像是一座深不见底的迷宫,有着它自己一套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的规矩。各处首领太监,就像迷宫中形态各异的守护者,有的是皇帝近身侍奉,如同守护着最核心机密的忠诚卫士,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宫廷权力的中枢;有的是在各宫嫔妃跟前伺候,恰似维持后宫微妙平衡的精巧砝码,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后宫的风云变幻;还有的是归亲王郡王直辖,各有各的来头和职责所在,每一个人都是宫廷这张大棋盘上独特的棋子。
这夏守忠乃是雍正的近侍,虽说品级和内务府佟客双、宗人府周秉全等人相差无几,可在这宫廷权力的天平上,他无疑是个有脸面、有分量的人物,就像一块沉甸甸的金锭,放在哪儿都能引起波澜。弘昼略一思索,脑海中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闪过,权衡利弊之后,便命人将夏守忠唤进来。
那夏守忠进来后,先是恭敬地行了两跪六磕的大礼,每一个动作都如同机械般精准而庄重,额头触地的瞬间,仿佛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这一拜。弘昼见状,赶忙客气地吩咐金钏儿:“去,扶起夏公公来,莫拜了,端个凳子来,让夏公公坐了说话。”弘昼深知,在这宫廷之中,礼仪与面子是一种无形却又无比强大的力量,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看不见的风波,所以对待这些细节,他从不敢马虎。夏守忠逊谢再三,那脸上的表情像是受宠若惊的小鹿,又夹杂着几分惶恐不安,这才斜着身子坐下,脸上满是为难之色,那眉头紧锁,仿佛有千钧重担压在心头,他开口说道:“奴才今儿冒昧前来拜见五爷,实在是惶恐至极。奴才这心里啊,就像那在狂风暴雨中迷失方向的孤舟,没了主意,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奴才在这宫廷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见过无数的风风雨雨,可这次,真真是把奴才难住了,就像陷入了一团解不开的乱麻。思来想去,知道五爷您素日里最是心善,就像那黑夜里的明灯,向来体恤我们这些下人,所以只好厚着脸皮,没眼色地来求五爷您恩典了。”夏守忠说着,眼中满是期待与焦虑交织的复杂神色,他多希望弘昼能理解他的难处,可又担心自己的贸然前来会触怒这位尊贵的王爷,那眼神中透着一丝无助,仿佛在向弘昼哀求。
弘昼听他说得这般含糊,心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小手挠了一下,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可他脸上并未表露出来,只是笑着说道:“你这老货,别兜圈子了,有什么事便直说就是了。”那笑容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知道夏守忠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定是有什么棘手至极的事情,才让他如此这般。夏守忠听了,赶忙连连应道:“是是是,奴才嘴笨,倒啰嗦了。是这么回事儿,四爷哦,也就是宝亲王,早先便传下口谕来,说万岁爷身子欠安,如今大内凡事,都要以安定为先,但凡一应用药之事,除了太医院留档,还得知会内务府、军机处呢。”夏守忠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用余光观察着弘昼的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让他的心提到嗓子眼儿,那额头上也隐隐渗出了汗珠。
弘昼听了,更觉奇怪,疑惑道:“这是世祖爷时便留下的老规矩了,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么?”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露出一丝不解,心中却莫名地涌起一阵不安,仿佛有一片乌云正缓缓笼罩过来。夏守忠听了这话,连连苦笑道:“唉,奴才一向只有守着大内规矩的份儿,哪里敢说什么不妥当。只是前儿个,太医院上呈的药案,军机处那边竟说用药太猛,有虎狼之药的嫌疑。可皇上自己身子不爽利,没什么精神,就随口说了句‘便就这么着了’。五爷您想啊,皇上也好,军机处也好,那随便哪一方,弹一手指甲就能让奴才粉身碎骨。若是不按方子办药,皇上的龙体要是有个好歹,奴才就是万死也赎不了这份罪啊;可要是按方子办药,军机处怪罪下来,那可如何是好。若说是按圣意办事,可皇上身子不好,怕是一心操劳国事,觉着这用药是小事,回头真出了什么岔子,到头来还是奴才担着这责任呐。奴才这小命虽说不值几个钱,可皇上的龙体那是丝毫都大意不得啊。奴才只是个太监宫人,斗大的字都认不全,又哪懂得什么虎狼药不虎狼药的。听四爷跟前人说,皇上如果嫌弃天气凉,要挪到畅春园里过年,四爷就要进去伺候了,万一到时候给四爷查出来,奴才在这药石伺候上不力,那奴才的小命可就没了。奴才想来想去,您是掌管三府的掌纛儿王爷,又一向体恤下人,最是照顾奴才的,所以才斗胆进来请五爷您示下啊。”说着,便递上一个药方儿来,那递药方的手微微颤抖着,仿佛那药方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手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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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听了这一番话,心里暗自琢磨着,思绪如同无数丝线在脑海中缠绕交织。他命金钏儿接过那药方儿来仔细瞧了一会儿,眼睛紧紧盯着药方,那目光像是要穿透纸张看穿背后的秘密,可心里却越发疑惑起来,暗暗寻思着夏守忠的来意。论起来,天子用药,太医院、军机处、内务府各自留档本就是例行的规矩,这就像是三根坚固的支柱,撑起了宫廷用药安全的大厦。军机处那几位大人,可都是学富五车的博学鸿儒,对医理药理指点一二也是常有的事儿,他们的意见就如同金科玉律般权威。太医院那边自然也深知给皇帝用药,向来是以温和为上的道理,毕竟皇帝的龙体就如同国家的命脉,容不得丝毫闪失。有些用药上的出入,其实平日里也算是“常有的事”,就像平静的湖面偶尔会泛起微小的涟漪,很快就会恢复平静。这夏守忠在宫里当差多年了,经验老到得就像一棵深深扎根于宫廷土壤的老树,熟知这里的一切规则和潜规则。既然雍正都已经有了话“便就这么着了”,那照常理说,只管按照皇帝的意思去办事就是了,可他如今却这般诚惶诚恐的,还特地跑到大观园里来找自己,怎么想,这事儿似乎都透着一股“话外有话”的意思呢。弘昼的心中涌起一阵不安,他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团迷雾之中,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不清,而这背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暗中操纵着,正将自己慢慢卷入一场复杂莫测的宫廷阴谋之中,那阴谋的阴影如影随形,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弘昼沉吟了片刻,脸上换上一副戚容,那表情像是为父亲的病情忧心忡忡,又像是对眼前这棘手难题的无奈与惆怅。他缓缓说道:“皇阿玛身子不好,我却因为自己的不小心,没能尽孝侍奉在侧,这医理药道上的事儿,我更是不通,哪敢随便乱说。只是我也知道你确实难办,万岁如今既是在病中,随口说的话,怕也不能全然当做旨意来看待。他老人家一向以国事为重,反倒把自己身子的调养看得轻了,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老黄牛,一心只想着耕地,却不顾自己的身体。军机大臣们的批示,定是出于好意,他们就像忠诚的卫士,守护着皇上的健康。嗯,这么着吧,鸳鸯,你带夏公公去账房上,支取五十两黄金,就请夏公公先按照这药方,命太医院备药熬了,但是先不要进上去,等回头我差人跑一趟军机处,问问马大人、张大人的意思再说。唉,那点子金子,老夏你是宫里掌事的,就请你代劳,到雍和宫里替本王在佛前许愿添点香油,只要皇上身子大安,我定支黄金五千两,重修三世佛金身,这也算是为皇阿玛祈福了。只是这等事体,如今不好让外头知道,否则御史们又要多嘴多舌了,那些御史就像一群嗡嗡叫的苍蝇,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围上来。就烦老夏你悄悄替本王办了就是了。”弘昼说着,心中暗自祈祷,希望这件事不要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引发更大的宫廷风波。那夏守忠听了,自然是唯唯诺诺的,赶忙说了一堆“五爷至诚至孝”之类的恭维话,那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这才退下了,那背影像是一只受惊的老鼠,快速消失在视线中,生怕弘昼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