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弘昼这次回园,刚从京中归来,心里头装着不少事儿,便想着把冯紫英等这些要紧的门人唤来,梳理梳理各种头绪,也好心里有个底。这不,这会儿又有事要差冯紫英去办了,冯紫英一听弘昼说得那般郑重其事的样子,赶忙弯腰,脸上满是恭谨的神情,说道:“请主子吩咐。”
弘昼翘着二郎腿,手里端着那粉彩团云粉霞小扣碗儿,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姜茶,这才不紧不慢、淡淡地开口问道:“如今旗下门籍是哪里在管?”弘昼心里琢磨着,这门籍之事可关乎着不少人的身份来历呢,自己打听清楚了,才能把接下来打算办的事儿安排好。
冯紫英一听这问题,觉得挺奇怪的,不过还是笑着答道:“这却是内务府的事儿,主子要是想知道具体详情,寻内务府那老于驼子来问问就行,他,是昔年陕西于中丞的胞弟,先前捐了这差事,管这个已有八九年了呢。”冯紫英心里想着,弘昼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莫不是有什么重要的安排,自己可得好好听着,把事儿办妥当咯。
弘昼听了,摆摆手说道:“就是不想太惊动了外人。这八旗门籍自世祖爷入关来,历经了风风雨雨,这其间改换门庭的、获罪失籍的、并旗易帜的情况可多了去了,难免有不少遗漏之处。我这儿有个孩子,却是原来阿济格表亲的旁支,算起来也是正白旗人,只是年代太过久远了,这门籍就给弄丢了。若由我出面来给她抬籍,倒显得这孩子没个正儿八经的出身,反而怪可怜的,你,可寻个合适的由头,给造个册子,把这事儿给弥缝过去就行,内务府那边倒不用让他们晓得。”弘昼心里是真心疼那个孩子,想着能帮她把这门籍的事儿解决了,往后也好有个安稳的身份,可又怕走正常途径太招摇,所以才想着让冯紫英悄悄办了。
冯紫英听了这话,越发觉得奇怪了。这满八旗的制度,打从顺治初年多尔衮那事儿起,历经了三朝,这建制和人丁情况复杂得很,任谁都很难说清楚哪一族哪一宗的根本了。那阿济格可是清太祖十二子,都是一百来年前的人物了,这所谓表亲的旁支,拐了这么多弯儿,哪能那么容易考据清楚,想来弘昼这意思竟是要自己假造门籍呢。其实这在外面倒也不是啥稀罕事儿,这些年间,总有一些人想着攀龙附凤,就想让自己手本履历好看些,便假托是昔年从龙后人之类的。可弘昼身份如此尊贵,要是想抬举下头的人,明目张胆地把谁抬进正红旗,那也是他职权范围内的事儿,就凭他那威赫的权势,谁敢来过问,多方便的事儿,怎么还非要闹这些玄虚呢。不过冯紫英转念一想,这既然是主子交代的事儿,自己就得替主子担待着,反正也是常有的小手段,便想了想,陪着笑脸说道:“是,奴才自然办得妥帖,老赫尔泰昔年就欠了奴才人情,这等顺手做个顺水人情的事儿,也是善举,哪里敢说个不字。断然不用提到主子您。只是主子既然说了,还请主子示下,这册子上写什么名字、年纪、来历才好呢?”冯紫英心里盘算着,可得把这事儿办得滴水不漏,让弘昼满意了,自己往后在主子这儿也能更得重用。
弘昼想了想,说道:“就写昔年入关时,留在关外了,满姓就当是锡伯族人,胡乱拟一个生辰谱系就行,是个女孩子,如今就写十六岁。汉姓就说姓冯,冯氏下余的,你瞧着办吧。”弘昼心里想着,这么安排应该能把那孩子的身份掩饰好,也不会引人怀疑,只盼着冯紫英能把这事儿办利落了。
冯紫英听到这儿,一下子就明白了,心里想着,这主子果然还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敢情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呢,居然不是想着用什么强硬手段把人弄来,而是起了个走正道把人纳入府里的念头。按弘昼的身份,哪怕是纳个妾,那也应当是上三旗正牌子名门之后才妥当,看来这家姑娘是汉人出身,所以才要自己帮忙瞒着,不让三府里察觉,悄悄给办了这事儿呢。冯紫英一琢磨,这事儿办好了,那可是既简单又能讨得主子欢心,往后自己在这王府里可不就更有地位了嘛,想到这儿,他已经是眉开眼笑的了,连连点头说道:“是,奴才自然办得妥妥帖帖,回头就拟了,直接递进去存档,主子您连过问都免了才好呢。”
弘昼见他应得这么爽快,心里也挺满意的,想着冯紫英向来机灵,办这事儿应该是妥当的。他又惦记着后头还有几个门人候着自己接见呢,便端起茶盏,示意冯紫英可以走了,然后就坐着开始接见三府里的佟客双、周秉通等人,无非就是聊聊京中各处的情况,还有三府里差事等这些琐碎事务,一一交代了一番,只说自己要在园子里过年,让他们没什么要紧事儿就少来搅扰,要是有要紧事了再来通传就行,把这些事儿处理完,也费了不少时间呢。
渐渐到了晚间,这才把人都一一见过,然后打发走了。弘昼今儿个入园子,本来就是一时兴起,听闻湘云身子不舒服,心里挂念着,就想着来瞧瞧她。到了那闺房里一看,果然是病了,整个人身子滚烫,脸色带着不正常的潮红,见了弘昼,还挣扎着要起来拜见呢,弘昼心里一疼,赶忙让她躺着歇着,别折腾了,自己就到外头来,带着金钏儿,让翠雨伺候着见其他人去了。
这会儿人都见完了,弘昼环顾这厅堂,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寂寥的感觉,再一感觉,腹内也有些饿了,一时之间还没拿定主意,是该叫翠雨、翠墨她们在这儿伺候着用饭呢,还是回之前住的地方,又或者去别的地方。正犹豫着呢,哪知翠墨见厅里外人都走光了,便上前来回话,说道:“凤妃在外头候了半日了,不知主子可要传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