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也是痴痴地瞧着迎春,看了好一会儿,她知道迎春向来就是这么个性子,没什么主意,此刻心里也是一叹,幽幽地说道:“只这一会儿的功夫,我也不和姐姐绕圈子说话了。二姐姐,这回,其实是有人在诬害你呢,我今儿来,就是想救一救姐姐,还有惜丫头。咱们总归还是有这份姐妹情谊的。”
迎春大病初愈,本就心智有些懒怠,这会儿也辨不出探春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探春那一双明眸,恍惚间,往昔那些姊妹们一起顽皮欢好的场景,像扎灯花、做绳戏、赶围棋、读书卷、描字画等等,一桩桩贾府闺阁里的往事都涌上了心头。想着曾经那富贵时的天伦之乐,欢愉和谐的日子,再看看如今自己这半死不活,满是苦楚凄凉的模样,也不知道探春究竟知道多少自己那些难以启齿的事儿,索性就把心里那防备都放下了,只是无力地摇着头,抽噎着,那模样就好像全然听天由命了一般,惨惨戚戚地说道:“救我,三妹妹,我此刻,就像世人说的那样,心力交瘁,油枯灯尽的,实在是……实在是不想再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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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擦了擦眼泪,接着说道:“这园子里的姑娘们,每每想起来,其实都是可怜人,大家原本都是大家子的宝贝女儿,一个个都是贞静的闺秀呢,可时运不济,如今都成了要侍奉主子的人了,能得主子收留,那也该感恩了。可我却和她们不一样,我也是祖上名门,诗书世家出来的,还有嫔妃姊妹呢,自小那是被教养得知晓千般道理,既然做了主子身边宠奴,又是没出阁的姑娘,本就该守着童贞身子去受那屈辱,才算尽了本分,好好伺候主子,可我……我却……”说到这儿,迎春又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却失身给了自己哥哥,这……这伦乱无耻的事儿,那羞辱简直都没法说出口。我每每想到这儿,都恨自己怎么就活在这世上了呢,只恨自己如今身为主子身边宠奴,连自尽都不行,日日夜夜都在这煎熬里。主子虽说之前念着旧情,没追究那昔年的事儿,可我如今已经没了容身之地了。现在又查出来我私通书信,挂念亲族,那信虽说说是琏二哥哥的,三妹妹,我的罪,要真论起来,那可不是一般的重,我都不敢细想,想来怕是要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妹妹你虽说安慰我说是有人诬害我,可我自己心里清楚,那些事儿可都是实打实的,我哪敢怪旁人呢,就算是她们举发我,我也怪不得她们。我现在也不敢想别的了,只求主子能发落了我,也算是此生这因果报应,有个了断了,要是主子不发落我,想来老天也该收了我去,那也就罢了。”
迎春这一番哭诉,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枕边、被角都被那滴滴眼泪给浸湿了,当真是凄凉惨戚,委屈断肠,任谁听了,都得跟着伤心落泪。
探春听着迎春这哭诉,只觉得字字句句都像锥子一样扎在心上,她原本想着迎春性子平实,怕是有了求死的念头,也未必会信自己的话呢。却不想在这时候,姐姐竟把那最耻最恨的事儿都坦诚无讳地说了出来,想到姊妹之间如今都有了离心,心里不免也有些心灰意冷,跟着就哭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惨然说道:“二姐姐,你这话自然是肺腑之言,只是我也不是随便乱说的。姐姐想来还是信不过我呢,我,也是思来想去了大半日,才下定决心来寻姐姐的呢。姐姐你自觉有罪,这按常理来说,确实是这么回事,只是姐姐你不妨再细想几件事儿,再认罪也不迟。”
探春顿了顿,脸上变得严肃起来,正色说道:“尤二姐不过是旁支的妾室,她怎么会知晓二哥哥书信这事儿呢?就算是知晓了,她和姐姐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又为什么敢这么贸然地举发你呢?就算是举发了,她要是不知道二哥哥与姐姐你之间那些事儿,只当是寻常的兄妹亲情往来书信,那主子会怎么打算发落姐姐你,这可还说不准呢。姐姐你刚才说自己这罪重得怕是要被重惩了,可你却没往另一层想,这园子里的是非对错、生死祸福,那可都在主子的一念之间,尤二姐哪有这份揣摩主子心思的能耐呢?再一层,姐姐你只说自己有罪,却不知道那尤二姐在主子跟前到底说了些什么样的罪呢。我可就敢断言了,她,不是冲着姐姐你来的,却实实在在是定了主意要了结姐姐你的性命。姐姐你要是只说这些丧气求死的话,那可正顺了她的心意了。”
迎春只觉得自己这会儿脑子都有些跟不上探春的思路了,愣愣地听着,心里头也满是疑惑,想着自己之前确实没细想过这些事儿,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呐呐地说道:“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