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雍正宣弘昼进宫,再过军机处内厅时,一众军机章京都循着礼制起身参见,弘昼摆摆手进内,见那壁厢书桌边围着三人,袍套靴帽都是一品大员服制,见了弘昼都起身问候,正是今日轮值军机大臣马尔泰、马齐、张廷玉三人。寒暄毕,弘昼也就挨着靠北一张铺着狐皮暖垫的椅几上闲坐,听着他们三个接着议事。
听听却也觉得可笑可叹,对他这个来自后世之人来说,什么苗疆改土归流、河南士绅一体纳粮、英吉利使者觐见礼仪,于弘昼而言,真可谓是过眼云烟,浮生若梦。相较于岁月匆匆如江河不息,这些所谓的国家大事,竟透着几分滑稽,不值一提,他也没什么兴致参与讨论。
倒是张廷玉言道有御史弹劾被充为辛者库奴婢的罪臣隆科多之女侍奉主子不殷勤一事,弘昼才略听一二,也只是咋舌清廷规矩之严。
原来隆科多获罪数年却未定谳,雍正既不赐罪也不释放,一众家人都已充为奴婢,其幼女被宝亲王之府收去,长女却发往辛者库为奴,也不知怎的没伺候好,竟然引来了御史上本弹劾。
弘昼想想有清一朝,这般御史言官,权力颇大,上可监督王公大臣,下可引领舆论,虽说言辞往往激烈张扬,但对匡正朝政确实多有裨益。只是隆科多当年乃首辅军机,如今获罪,却连累家人,即便只是一点小错,也被人揪住不放,不由得让人感叹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正自思量,听着军机大臣马尔泰指着一道奏章说起一事,弘昼心思才从九霄云外回归。那马尔泰言道:“扬州布政司这道折子又是参劾荣国公贾赦的,王爷和中堂以为,是写节略上呈呢,还是先压下再看看。”张廷玉沉吟了一下道:“马中堂以为呢?”那马齐已是苍苍白头,却是雍正朝最老资格的中堂大臣,倒不忌讳,淡淡一笑道:“咳咳……还压什么,兵部员外郎有折子,淮阴知府有折子,济宁道台有折子,理藩院按察司也有折子,都是参劾贾赦、贾珍两叔侄的,这背后,若没有李卫点头,断不能够,只怕还是李卫亲自授意,说不定李卫自己早就有密折上奏了,李卫背后,就是圣意,贤妃娘娘的脸面,只怕是顾不得了。”张廷玉老谋深算,仍然不肯表态,倒是那马尔泰说道:“马中堂所言甚是,不过即使不压,这事已经半个多月了,皇上问起来咱们军机处是什么态度呢?”弘昼闻言,眉间微微一皱,张廷玉似乎看出了什么,笑呵呵地问道:“说起来这贾家也算是皇上的家奴,贤妃更是皇上宗族的家事,王爷执掌宗人府内务府,当得主持,不知王爷以为如何?”
弘昼为这事已经盘算了半月,自然胸有成竹,准备了一套说辞,开口言道:“那有什么说的,贪腐、卖官、欺君,件件都是死罪,还闹出好几条人命;论起大清律来,够得上抄斩的;更何况还有一条大逆的罪,这等参劾还是要查实的。查实了才能谈如何去办,只是大逆罪不易查实,倒是人命案可以先谈起来……咱们就只能按律条去说罪。只不过宁、荣二公毕竟是从龙入关的功劳,只怕主子还是要施恩的,恩自上出,刑由律定,咱们就不必有什么态度了。”这话说得委婉,实则是两边都不得害,倒也符合弘昼的性子。
几位军机大臣听了都一笑,以为他不想掺和,亦不以为意。弘昼自知不是个爱在这种事上出头的人,就起身笑道:“今儿,我还要递牌子进去请皇阿玛的安,就先走一步了。”几位大臣一叠声地说“王爷请便”。弘昼也不多言,出得军机处,招呼了随身的侍从以及一群皇帝赐的伺候太监,一众人递牌子就往大内去了。心里直叹:这军机处几个老头子,看来也是准备对宁荣两府落井下石了,看来贾府的事该要有个了结了。
入了乾清宫觐见雍正,却见其兄宝亲王弘历已经到了。人说雍正皇帝刻薄寡恩、阴鸷狠毒,但对弘昼却是一直慈爱宽容,甚至纵容其有些任性之举,故此弘昼也不是很怕这位皇阿玛。向皇帝叩了头请了安,又向弘历行了一礼,就站在一旁,听自己那位同为亲王却大权在握、潇洒倜傥的四哥和雍正皇帝议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