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秋闻言顿时一愣。
她是有些急智的,听弦知音,能听出异常。
虽然以前小姐就早表露过杀了敖广然后让她养面首小侍解闷的意思,但那时候的语气,明显又和现在的态度有许多不同…
青秋小心觑着珠珠脸色,又询问地悄悄去瞅阿蚌。
阿蚌默默点了点头。
青秋惊得瞬间小小吸一口气。
“这次权当给你长长记性。”珠珠没在意她俩的眉眼官司,继续指着少年道:“我已与这孩子说好,他孝顺你,说只要你高兴,不干涉你的事。”
少年缓步走来,望见那高高在上如神袛冰冷美丽的大君,他顿了一下,才弯腰向大君身边亲昵坐着的母亲行礼:“儿子一切听凭母亲心意。”
珠珠满意,对青秋训斥道:“看见没有,多懂事的孩子,以后少不着四六,给你孩儿脸上抹黑。”
青秋这才像回过神来,眼中若有所思,赶紧搂住珠珠胳膊乖乖撒娇道:“好好,青秋知道了,都听小姐的。”
珠珠暂且在东海住下来。
青秋的儿子是个极沉稳有为的少年人,时常来向她请教修习上的问题和治国的法度,待她尊敬如姨母之余、更添恭顺如师长,珠珠因而发现他的谨敏好学、决断慎思。
其他几海的宾客还没来,青秋先憋不住,兴高采烈请她巡视东海疆域,珠珠答应了,每每出行时,少年总侍立在她和青秋身后,以王爵之尊,却亲自手拿她们的行礼物器,如仆如子,始终沉静恭敬如一,没有半句怨言。
珠珠从未多说什么,仿佛视若无睹,但其实也隐隐观察他心性,愈发满意。
出游的时候,东海的臣子会每两日以龙舟送来奏折请敖嘉元批阅,青秋说:“他打小就有本事,那些折子我看得眼前冒花,他却不一样,他还没桌案高的时候就能看懂奏折,几百岁的时候就要求亲政,当时还有许多人不同意,我也说不清怎么的,他把那些不肯放权的东海老臣全拾捣了一遍,然后东海就他说了算了。”
旁边一起啃甜瓜的阿蚌不由称叹:“奶奶的,你还真生了根冲天好笋啊。”
青秋得意:“我都说了,祖坟冒青烟了嘛。”青秋举着一块瓜挥舞:“你看我是笨蛋,敖广那更是蠢货中的蠢货,偏偏儿子这么出息,哎呀,一定是老天有眼,补偿我,才叫我给小姐生了这么个好孩子。”
阿蚌没当回事,拿西瓜皮扔她,笑着啐骂:“不要脸,还给小姐生,你那叫傻人有傻福,有这个好孩子孝顺你,以后只管当个逍遥快活的太后老佛爷吧。”
青秋气恼得乱叫,把瓜皮又扔回去,和阿蚌打成一团。
珠珠正在看西海王的信,这家伙已经到东海边疆了,听说她也正好外面游玩,就邀请她在附近汇合。
珠珠看一眼周围的海图,随意挑捡出个临近的城池名字写在信中,把信放出去。
她没管青秋和阿蚌的打闹,不过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的确对敖嘉元这孩子生出更多考量。
天色已经不早,车辇就行驶到附近城中暂住,这是座临海小城,不曾建有行宫,今夜就留宿客栈中。
青秋身子弱,见到珠珠和阿蚌太亢奋,在车厢里兴奋几天,今天已经彻底萎靡了,下车的时候泪眼惺忪一个劲儿打哈欠,敖嘉元要去搀扶母亲,母亲摆摆手,道:“没事儿,你阿蚌姨管我就行,我刚才隔着窗看这座小城好像在赶海,可有意思了,你一会儿晚上陪你姨母出去逛逛,给你姨母提东西。”
阿蚌笑骂:“呸,谁管你,我也要陪小姐去逛。”
青秋小母鸡护崽一样张开手臂,生拉硬拽把阿蚌拉上楼梯:“不行,我去不了,才不许你偷偷去和小姐好。”
敖嘉元应了声是,看母亲与阿蚌姨打打闹闹上楼的背影消失,才转过身,向仪仗最中间的车辇走去。
车辇华美,他那位“好姨母”就坐在其中,这么久没下车,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想到这里,敖嘉元心底突然莫名升起一点躁动。
少年龙王从车辇后面缓步走去,正欲靠近,余光就见一个身着半旧素粗布衣裳的年轻男子有些吃力地略跛着腿,慢慢走到车辇不远处,向北荒的一位掌事姑姑屈身行礼,低低轻声道:“这位姑姑…为鸾鸟洗羽毛的清枝没了,鸾鸟如今在大发脾气,不肯进厩,可否再赐些清枝。”
那男子相貌极为清雅,又隐有花霞般的瑰华怡丽,半边脸却生着疤痕,鳞片被人挖出,正在愈合不合间,显得狰狞,但又别有些凄怜的美丽。
第七十一章
他低下头,舔了舔她的手。
遥遥的, 敖嘉元见那北荒掌事姑姑露出气恼的神色:“每只鸾鸟十日一洗,这是多少年的旧例,唯独那只头鸾桀骜刁钻,怕它闹事, 已经破例给它改成五日一洗, 它怎么还不肯消停。”
掌事姑姑气骂着, 无意间一低头才看见青年呈古怪姿势弯折的右腿,瞬时惊呼:“容公子!您的腿受伤了?可是那头鸾伤的?”
“只是小伤, 不妨事, 刚才头鸾闹叫展翅,我不小心被它啄了一记, 姑姑不必着急,如今它已经被困在后院厩场里, 有禁军严加看守。”
“昨夜突发大雨, 大风卷着海边沙尘落了它一身, 它爱干净, 勉强忍到今日,见到了地方即将进厩还没有清枝洗身,便大怒起来,不肯罢休。”
那青年说着话,想是腿伤得太重, 疼得额角隐隐浸出汗珠, 吐了口气,才低声道:“姑姑, 那头鸾高傲凶悍, 身份又贵重, 禁军也不敢使力制住它, 我想,不如来多求一根清枝,为它擦洗干净,叫它顺心了事。”
“这…”那掌事姑姑顿时露出为难之色,道:“容公子,不是我不愿给您,实在是咱们手里的清枝都是有定数,那每一枝都是从北荒带来的,本算的是去一趟伊水再回来的路程,尽是够的,但因着大王下令,咱们仪仗先去了伊水、又直接转道来这东海,这行程拉长,原本足足的清枝就不够了,阿蚌大人早吩咐了,所有用度都节俭些,每二十日定用一次清枝,若要提前动用,是要向她老人家亲自请示的。”
那掌事姑姑往旁边客栈大门指了指,为难道:“刚才阿蚌大人就与青秋小姐进去了,青秋小姐身子不好,想是已经睡了,我们实在不好这时候去打扰,不如再忍一忍,等到明日早晨……”
敖嘉元淡淡瞥过一眼,本并未放在心中。
他往前走,在几人面前驻足,那几个北荒仆从见了他,忙向他问好:“见过龙王殿下。”
敖嘉元注意到那美姿容的疤脸青年只看了他一眼,便自惭形秽般地低下了头,特地把跛腿往后收了收,给他让出道路。
“去取两袋沐泡子来。”
敖嘉元吩咐身边侍从,又对那掌事姑姑道:“我们东海皇室为驭兽洗鳞,多用这种东西,是生长在海底的一种海草碾粉和药草搓成丸子,清洗效果颇佳,不知你们的禽鸟也能否用,可以拿去试试。”
“哎呦,殿下,怎好劳您关心这等小事。”掌事姑姑惊喜不已,忙福身道:“谢过殿下,谢过殿下,应是能用的,那头鸾鸟最体壮膘大,用洗鳞的粉也能行,先今夜糊弄过它一遭罢了,”
旁边的青年并不做声,只默默随着一同又行礼
——但他毕竟伤了腿,行礼极吃力,即使已竭力遮掩,也不免显出狼狈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