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的楼阁之上,只有拾阶而上的脚步声,白蛇奉召匆匆而来,可当他抬头看向这最高处的露台时,动作便不由自主的放缓了。
寂静里,露台之上再无旁人,只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地上,宛如欣赏风光一般,散漫的自斟自饮着。
在愉快的轻声哼唱中,旁边的酒瓶已经七倒八歪,不知喝了多少。
那样的曲调……
白蛇微微一愣,站在了入口处,没有再说话。
赞颂永恒之王,赞颂至大之王,历数他十六项伟大功勋,他划时代的创举,他的帝国多么丰饶,他身旁的美人多么娇俏,他的长子追随真理,他的次子研习奥秘,他的幼子是挽救万世的英豪……
那些早已经无人知晓的歌谣和诗篇究竟是多么久远时光之前遗留下来的东西了呢?
即便是白蛇也已经难以记清。
可骤然再度听闻这样的曲调,即便是他一时间也不由得失神,翌日以来盘旋在脑中的那些计划、谋算和安排竟然也消失无踪。
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闭上眼睛。
直到枯萎之王放下了酒杯,望着风暴之后的现境之光,轻声笑了笑。
“真美啊。”
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到这里来,白蛇。刚刚忽然想起来,就感觉这样的风景,你也应该过来看一看。”
白蛇遵命上前,恭谨的侍立在后面,“你在看什么,陛下?”
“大概是……太阳?”
枯萎之王捏着下巴,沉思片刻,“这一次,现境的太阳竟然是圆的么?真是稀罕啊,果然深渊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会发生。
上一次好不容易习惯了八角形的太阳和扭成一团的大地,本以为这就是极限了呢,没想到这一次的现境竟然这么过分。”
白蛇颔首赞同。
诚然如此。
即便是如亡国一般不知经历多少时光的庞然大物,也未曾想象到,有一天现境会癫狂到将整个现境的支柱强行束缚,再根据自我的意愿去重新塑造成这般模样。
将旧的一切毁去之后,重新再造一切。
使用地狱的力量,去完全的将自己的世界彻底再造,甚至不止是一次。
可同时,又用这一力量,反过来同深渊刀剑相向?
即便是放眼整个深渊,都难以寻觅到如此癫狂的构想吧?
“实在是太过于可恶了。”
枯萎之王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捏着酒杯,不忿的感慨:“早知道的话,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当年我怎么就不搞上一两次呢?都怪那几个逆子!”
“……”
白蛇闻言,隐晦且娴熟的翻了个白眼。
合着您在这里不爽快,是觉得跟现境比乐子比创意比输了是吧?况且,当初您不就是倒行逆施搞得天怒人怨,才被塞进寝陵里的么……
但是,即便是对这样的狂想再怎么抵触,此刻闻言,他竟然忍不住也跟着跃跃欲试起来……实在是分不清,这究竟是被自己的皇帝传染了呢,还是曾经那些幼稚念头留到现在的残余?
搞不好都有。
白蛇自嘲的摇了摇头,正想要说话,却听见地狱之王的声音。
“可他们做的真好啊,不是吗?”
那样的低语……
白蛇的神情一滞,开始后悔,为何自己如此的拘泥于礼仪,未曾同皇帝并肩而坐,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难以分辨,这样的话语是出于赞叹还是轻蔑,更不知道应该去附和还是沉默。
“这一切终将都会过去的,陛下。”
白蛇说:“和过去一样。”
“当然会如此,不是么?”
枯萎之王再度端起酒杯,饮尽,畅快的长叹了一口气:“从建树方面来说,不得不承认,如今的世界,倒是能够比拟我所开创的世代了。
哈,即便是那样愚昧的盲群令人作呕,互相撕咬扯后腿的样子多么滑稽。可眼看着他们那样得意洋洋的神情,所谓的天文会和那个曾经的理想国那么狂妄的模样……我就会发自内心的觉得不快。”
“陛下是在羡慕他们么?”白蛇忽然问。
“啊,或许呢。”
枯萎之王了然的点头,无所谓的笑了笑:“为何不羡慕呢?
每次从长眠中醒来时,我都感觉自己胸口隐隐作痛,然后我才会明白,我已经死过一次,不再是永恒之王了。”
他伸手,隔着衣襟,抚摸着胸口处隐隐作痛的地方。
由黄金锻造出的细线仔细又小心的缝合了他的身体,掩盖了曾经的创伤——被自己的长子所下的猛毒,被次子所切开的胸膛,还有被末子所贯穿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