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年冬天,司空耿彰辞世。
石筠闻讯之后先是默然,继而失笑:“斗了一辈子气,最后一局,还?是我赢了。”
又要亲自往耿家去祭奠。
弟子们没?有劝阻,即便?都知道石筠近来身体也不怎么好,只是默默的?为他取了出门?的?大氅,又吩咐人去备车。
回去的?时候,石筠的?其余弟子骑马,只有姜行同老?师一道乘坐马车,师徒二人沉默着坐在?车上,冷不丁听石筠开了腔:“夫人走了,裴元走了,现在?姓耿的?也走了,我们这一代人,就?剩下我自己了……”
裴元,就?是裴太傅。
姜行与裴仁昉成婚之后半年,老?人家在?睡梦中无疾而终。
此时再听老?师说起这些已?逝之人,姜行听得胆战心惊:“老?师,还?请您保重自身。”
石筠笑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这种事情,哪里是人能够做得了主的??”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坦然道:“大抵也就?是这两年了吧。”
姜行听得十分不安,同师兄们商议了,轮流在?石府陪伴石筠。
又因为自己近来正在?编纂一套符合时代特征的?启蒙教材,并不需要时时在?庄园里坐班,索性?将?办公室挪到?了石府,堂而皇之的?占据了石筠的?书房。
即便?早就?有了某种预感,石筠也仍旧从?容,天气好的?时候,就?在?院子里走几圈儿,有时候也回到?水池边去钓鱼,偶尔有了兴致,也会到?书房去,翻阅姜行正在?编写的?那套教材,若有所思?。
如是过了几个月之后,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
石筠的?几个儿子早就?归家,守在?父亲的?病榻边,石筠早在?何夫人刚辞世的?时候,就?给他们分了家,此时挨着叮嘱了几句,又依次跟几位入室弟子说话?。
最后独独留下了姜行。
“我一直都想问,又不敢问,到?了现在?,终于能说出来了。”
他断断续续道:“丽娘啊,你所在?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呢?圣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是真的?好奇啊……”
姜行握住老?师枯瘦却仍旧温暖的?手,流着泪道:“那是个很好很好的?时代,没?有皇帝,没?有奴隶,所有孩子都能读书,没?有人会被饿死……”
石筠听得出神,良久之后,终于微微一笑:“听起来真不错啊。”
他转动眼?珠,看向这个最小的?弟子,慢慢道:“到?我们这样的?世界来,很辛苦吧?”
姜行泪如雨下,握住他的?手,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石筠喘息了一会儿,继续道:“丽娘,我要谢谢你,既是为我谢你,也是为天下人谢你,有你这个弟子,我是真的?高兴……”
一语说完,他极疲倦的?颤动了几下眼?睫,眼?眸就?此闭合。
姜行伏床痛哭出声。
……
操持完石筠的?丧礼,姜行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一半。
一个人闷在?房里,不想出门?,也无心社交。
芳娘有些担心,悄悄问裴仁昉:“要不要去劝劝丽娘姐姐?”
裴仁昉说:“不用,叫她自己冷静几天吧。”
就?这么过了三?四天,才带着姜行整理了一半的?教材进去,手里边那一摞书稿卷起来拍了拍她的?脸:“还?写吗?”
姜行坐起身来,用力揉了揉脸,恶狠狠道:“写!”
……
人活一世,要经历多少风雨和?波折呢?
姜行不知道,也没?数过。
老?师死后,曾经与她亲如兄妹的?孙师兄得知她将?大半精力都放在?编纂那套小儿入门?的?教材上之后,几乎与她反目:“泱泱华夏,难道还?要倒退到?茹毛饮血的?时候吗?为往圣继绝学,多少孤本绝本难以下传,丽娘,你居然把精力都倾注到?这种东西上?!”
他把姜行编纂出来的?那本书丢到?地下,拂袖而去。
姜行默默的?捡了起来。
她要做的?是文化普及,让更多的?人明理,她觉得自己没?有错。
而孙师兄在?做的?是整理古代圣贤散遗的?旧典,那是华夏文明的?结晶,他也没?有错。
世间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呢。
等到?那套入门?教材编纂出来,皇帝姐夫很给面子的?收录进了藏书阁,但具体的?推行却很不顺利。
读书人科举为官,考的?是四书五经,谁有闲心去看她编的?闲书呢?
皇帝姐夫倒是有心改革科举,但这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情……
姜皇后做主,在?长安开设了女学,姜行也有心在?其中选一个继承衣钵,找了一圈儿,竟然没?人愿意。
才藻非女子事也。
也是,世间多得是一厢情愿之事。
姜行蹲在?水池边,两手抱膝,默然不语。
裴仁昉缄默的?站在?她身后,看了半晌,忽然问她:“失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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