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后宫之中,不会有比柳儿更单纯善良的人了。
所有目光都投到了贤妃脸上,而她迟疑再三,终于缓缓开口:“今日臣妾等人往寿康宫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叙礼之后,太后娘娘便说起冬至节礼的事情,厚赐诸妃,又讲陛下恩德,准允母家往宫中探视,姐妹们听了,都很是感激,只有皇后娘娘……”
芈秋眯起眼来:“皇后怎么了?”
贤妃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皇帝,很害怕他似的,连声音都压低了:“只有皇后娘娘不高兴,虽也受了赏,神色却是怏怏,讲太后娘娘是节礼是不是过于简薄了……”
皇帝:“……”
蛤????
离大谱了家人们!
朕什么时候说太后给备的节礼太过简薄了?
说的不是她赏赐朕二十只骚鸡的事情吗?
贤妃你这是怎么回事,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皇帝看着贤妃,慢慢皱起眉头来。
贤妃见状愈发战栗,神态不安。
她扶着肚子,动作艰难的站起身来,向皇帝屈膝见礼,满脸歉疚:“臣妾左思右想,大概是因为皇后娘娘入殿请安时太后娘娘没有及时叫落座,所以才心生不快的。只是此事实在怪不得太后娘娘,都是臣妾身子不争气,太后娘娘拉着臣妾多问了几句皇嗣,方才没注意到皇后娘娘……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还请皇后娘娘恕罪,您骂臣妾几句、打臣妾几下都行,只希望您别因此与太后娘娘生隙,叫陛下左右为难。”
说到最后,她深情的看向芈秋,旋即又自责的低下头去,那脖颈纤细雪白,宛如一只收到惊吓的怯怯白鹤。
空间里边吕雉嗤笑一声:“这味道,一闻就知道是陈年绿茶了。”
武则天抱着手臂笑:“就是不知道皇帝陛下现在还喜不喜欢喝。”
事实上,这会儿皇帝已经懵了。
柳儿,你在说什么?!
朕什么时候因为座位的事情怪你了?!
就算之后跟太后掰扯起来,也是因为淑妃那个碎嘴啊!
叫你这么一说,怎么显得朕是个小肚鸡肠、毫无孝悌之道的悍妇?
皇帝脑袋里边儿嗡嗡的,脸上神情一片空白。
芈秋心下冷笑,却寒着脸问六宫:“事实可是如此?”
众妃以淑妃为首,纷纷起身离席,恭敬道:“贤妃娘娘所言甚是。”
皇帝呆坐在座椅上,木然的看着厅中那一片低垂下的发顶,满心错愕,震颤非常。
你们——
你们明明知道贤妃说的不是真的,却助纣为虐,联合起来陷害朕!
他满心失望,痛心疾首,再去看怯怯低着头的贤妃时,语气里不禁平添几分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不,不是这样的!”
贤妃抬起头来,神情单纯而无辜:“皇后娘娘,您的意思是臣妾在撒谎吗?可是方才发生的神情,大家都看在眼里,您因为节礼的事情不满是真,入殿时没被太后娘娘顾及到赐座也是真的,臣妾所言,安有半句假话?”
皇帝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有口说不清。
贤妃说的都是事实,他无从反驳,可实际情况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他有心辩解,不远处向来附从于淑妃的一个宫嫔却适时的揩了揩泪,哭诉道:“谁不知淑妃娘娘与贤妃娘娘一向都是恭谨侍上的标杆?诸位姐妹不敢明说,贤妃娘娘顾及皇嗣,深惧皇后娘娘,只是臣妾实在不忍见太后受辱,身心蒙痛……”
说完,又抽抽搭搭的将方才之事讲了,掩盖住淑妃的挑衅与讥诮,只讲皇后无礼,辱骂宫妃,指摘太后,气焰滔天,六宫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众妃嫔听到最后,齐齐更咽,有拿着帕子拭泪的,有小心翼翼看一眼皇帝,又忙不迭将视线挪开的,还有的一直低着头小声抽泣,好像他是个会吃人的怪物一样。
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去看这群花一样的、自己曾经宠爱过的女人,更深觉往昔不过一场噩梦,红颜即是恶鬼,反转两面,不过如此。
芈秋对此早有预料,静静听贤妃和那名宫嫔说完,神色冷厉,目光如电:“皇后,你可有什么想分辩的?”
皇帝木然转过头去,正对上她的眼睛。
淡淡的,漠然的,含着嘲弄与讥诮。
他懂杜若离没有说出口的话。
陛下,你也有今天!
你也有见识到后宫真面目、蒙冤受屈的时候!
你的淑妃,你的贤妃,还有那些你宠幸过的女人——你真的了解她们吗?
不见得吧!
皇帝的情绪深陷在无力之中,有些慌乱的转过头,躲避开杜若离的视线。
他声音涩然:“臣妾,无话可说。”
芈秋唇角勾起轻微的弧度,吩咐左右:“送皇后回椒房殿,抄录宫规百遍,闭门思过,无召不得擅出!”
皇帝心如死灰,应了一声,起身离去,步出厅内之时,尤且听见淑妃呜咽着见缝插针:“表哥,姑母直到现在都没有醒,你怎么就这样轻轻放过她了呀……”
曾几何时,他正是那个无知无觉的表哥,被表妹抱住手臂,被母后蒙蔽住双眼,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心头的不满与愤懑尽数倾泻到杜若离身上……
想到这里,皇帝忽然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