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桓所住的宅子位于当年沅陵侯府之后,只是沅陵侯府正门面对胡八街,占地且大,而王桓现居宅子门开对外乃冷巷一条,平日里也极少人过往,也便除非是从高往下而望,不然无论是从胡八街,还是从巷子里,都很难看出这两宅子竟是紧紧相连。 今夜月光挑剔,胡八街明而亮,深巷里却深且黑。 谢宁牵着王桓的手小心翼翼地带他往外而行,若见地上有水滩石头,则先用脚碰一碰王桓脚尖示意。 也便走了半天二人才走到巷口,王桓是哭笑不得,他把手从谢宁手中轻轻挣脱开,道:“小王爷,这到了外头,您还是别牵着我了。” 谢宁皱眉顿了顿,担心看向王桓,问:“看得清路?” 王桓轻轻拍了拍谢宁手背,浅笑道:“小王爷不必担心,能看清的。” 谢宁若有所思点点头,刚转身往外走,灵台却忽然闪过一道精光,他蓦地停下脚步,盯着王桓微愠而问:“你是不是又服食骨翠散了?” 王桓先是怔了怔,片刻后又欲盖弥彰地扯了扯谢宁的裘衣,浅笑道:“难得花朝,半点而已。” 谢宁愤然甩开王桓的手,正要说话,王桓却信步就往外走去,边走边伸手指向远处不知道什么东西,一本正经地低声嚷嚷道:“诶小王爷,你看那是什么?” 谢宁只站在原地,心中本是一腔怒火,正要冲上前将他拽回来,可目光之处,那人单薄的背影在月光下,在人潮浪涌中穿行,竟如一叶扁舟孤独冷清浮沉在万丈大海。 谢宁心中的愤怒随即变成心疼,他很想立刻便冲上去将王桓带回来,可是他只想将他带回来,藏在屋里一辈子,谁都抢不走,皇天也不行。 因为祁缘管得紧,玉嫣也曾提过近来怡都内柔化人虽越来越多,可是真正做买卖的却越来越少,导致这骨翠散也千金难求。也不知道托了多少关系才求得的一点,王桓是故意留到今晚。 许久未曾有过这般清晰眼神,王桓却没有一点兴奋。他站在人群中,正想回头找谢宁,却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王桓蓦然低头,只见一个小女孩正抬头看着自己,约摸六七岁,小脸圆圆,一双眼睛水汪汪,身上裹着粗布棉袄,棉袄上还有好几个被柴火烧穿的破洞,她一只手挎着一个竹篮子,另一只小手抓着王桓的袖口,不停地摇晃着。 女孩见王桓看向她,便奶声奶气地说:“公子买花糕,吃过百花糕,相思无处逃。” 王桓一听,顿觉有趣,拉着小女孩的手将她牵到人群之外一棵柳树下,蹲下身来与她平视,笑着说:“小姑娘,你怎么知道我相思了?” “你眼里有光,”小女孩眨了眨眼,一字一句地说,“嫂嫂说过,喜欢一个人,眼里就会有光。” 王桓看着小女孩一本正经的样子,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她的小篮子,问:“这是什么?” 小女孩迅速从篮中取出一个用干竹叶包在外面再用马莲草扎起的包状物递到王桓面前,说:“这是百花糕,我嫂嫂自己做的,吃了百花糕,叔叔你的心上人就会到你身边了!” 王桓差点趔趄摔到地上,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他哭笑不得地问道:“你刚刚管我叫什么?” “叔叔,”小女孩天真无邪地看着王桓认真地说着,却忽然又抬头,对着王桓身后兴奋地说到,“哥哥,你也要买百花糕吗?” 王桓这正要起身,转头之际却看到身后一尾深棕貂裘,他嘴角轻提,伸手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说:“你可是天上花神下凡吗?我都还没吃上你的百花糕,我的心上人就到我身边了。” 女孩一脸茫然地看了看王桓,又觑了觑他身后不苟言笑的谢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谢宁沉声问:“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卖花糕?” 小女孩努努嘴,似乎谢宁这么一句话刚好触到了她心里的难过,她低头小声说:“嫂嫂身体不好,花朝节做了点百花糕给我吃,可是我想着自己一个人也吃不完,不如偷偷拿出来卖点钱,给嫂嫂买药...” 王桓听后微微皱眉,问:“你兄长呢?” 谁知女孩一听,越发将脸埋下,双手死死地抓着竹篮子的把手,眼泪不住往下掉,王桓回头与谢宁对视一眼,谢宁也皱着眉。 女孩吸了吸鼻子,才哽咽着说:“嫂嫂说兄长不会回来了。” 谢宁单眉上挑,冷声问:“此话何解?” 女孩用手背揉了揉鼻子,说:“一年前兄长跟一群哥哥出去举牌子,要救回他们的老师,结果都被人抓了。大家说他们都被扔到乱葬岗了,我跟嫂嫂说那我们去乱葬岗把兄长带回来,可是嫂嫂就一直哭,说兄长不会回来了…” 女孩话音未落,王桓差点往后顿地跌倒在地上,幸亏谢宁眼疾手快将他扶起,王桓只觉一口淤血堵在心头不上不下,面/具之下脸色骤然铁青,他忍不住猛地重咳两声,谢宁心里也一惊,连忙轻轻拍打在王桓后背。 小女孩这才回神,又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向他们二人,关切地问:“叔叔怎么了?” 王桓好不容易停下咳嗽,搀扶在谢宁前臂,艰难挤出一个笑脸,声音沙哑道:“因为你叫我叔叔,我觉得委屈。” 小女孩却更委屈,她扁着嘴说道:“可...可...隔壁小珍告诉我,长得好看的才叫哥哥,就像你身后的,他就是哥哥...” 王桓真想一手摘了自己的面具让女孩好好叫自己一声哥哥。无奈,他又说:“那如果叔叔帮你把全部百花糕买下,那我还是叔叔吗?” 女孩更委屈了,她几乎又要哭出来,她说:“可你就算把我的百花糕买完了,你的样子也不会变呀...” 王桓还想说什么,谢宁已经从怀中取出两吊钱放到小女孩手上,沉声说:“赶紧回家吧。” 小女孩欢天喜地地接过两吊钱,将整个竹篮子塞到王桓怀中,可转瞬又眨了眨眼,抬头看着谢宁讪讪地说:“可这是不是给多了...” 王桓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温和笑说:“好看哥哥给你的,你就拿着吧,回家给你嫂嫂买点好吃的。” 小女孩再三道谢后,便迫不及待地往家冲去,很快便消失在人海中。 王桓手上提着那个竹篮子,凝视着小女孩离开的背影,他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蓦地自嘲笑笑,说:“看来她兄长,曾经也是位很努力的学生啊...” 谢宁顿地走到王桓跟前,沉沉地凝视着王桓双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两眉蹙在一起,硬是就这样看着王桓半晌。 终是王桓忍不住,地笑笑,说:“怎么,如今是连小王爷也嫌弃在下这副面容,想来唤我一声叔叔吗?如此说来,也是许久未曾听过小王爷唤在下一声小叔叔,竟起怀念了...” 谢宁良久没能反应过来,回过神来后恼羞成怒地瞪了王桓一眼,沉声骂道:“不要脸。”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有人高声呼喊道:“花朝辞诗对杯酒!各位才子佳人,都过来瞧一眼看一眼!只要对上一句好诗,可换北笙酒一杯!” 王桓一听北笙酒三字,眼里忽冒金光,一手拉着谢宁,不待他反应过来便已经挤进人群之中,往喊声处游去。 春熙楼的镇店之宝有两件,一是怡都第一才女雅妓玉嫣姑娘,二便是这远近闻名的北笙酒。 初春百花首开,浸泡山上融化流下雪水里九九八十一天后发酵炼制而成北笙一杯。北笙入口清凉,甜而不腻,后劲缓缓,沁人心脾。 传说中天上的花神娘娘也曾为得一口北笙酒而落入凡间,用制作百花糕的秘方,换来一小杯北笙甜酒。 春熙楼在门前搭了一个半人高的台子,四个角落个支起一根木棍,每两木棍中间各水平牵着一条麻绳,绳上挂满了红色的纸条,纸条上都用金色的颜料写着一句诗。 王桓和谢宁来到这台下时,台子周围已经人满为患,有人伸长脖子看着纸条上的字,也有人左顾右盼地瞧着台上身姿曼妙,闭月羞花,正来回漫步的歌妓。 有人忽然吵台上喊道:“诶!怎么不见玉嫣姑娘呢?” 台上方才高声呼喊的青年脸色忽然一沉,很快又笑着说:“咱们玉嫣姑娘今儿身体抱恙呐,这位哥儿可得体谅体谅呗!” 王桓心中蓦地一颤,眉心微皱,很快却又装作什么都听不见般,伸手就摘下一张红纸条。 红纸条上面写着:朝花不谢春光俏。 王桓眯着眼看着,不禁微微一笑,正想开口作答,身边一个书生做派的富贵公子忽然从王桓手中抢过纸条,冲到台上,得意洋洋地对着台上那青年道:“这个要是我对不好,那我便妄读百卷诗书了。” 王桓双手环抱在胸前,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公子。 只见那公子清了清嗓子后,说:“明月不应秋霜寒。” 台下众人皆你一言我一语地点头称赞,那公子见状,腰板更是又挺直了不少,他扬起下巴沾沾自喜地傲视群众,只王桓摇摇头,轻笑不语。 而这时从春熙楼里走出一个小男孩,小男孩跑到那公子面前,微微颔首,谦逊又不卑不亢道:“廿儿替玉嫣姑娘传话,公子所作之词对应工整,有情有景,如应佳节,实属佳句,只是该句欠缺风韵,少了意境情怀。北笙乃随缘主,只怕北笙无这福分落公子喉了。” 台下一片哗然,众人皆掩面交头接耳。 台上那公子脸上瞬间发白,想来也是个借着自己肚子里有那么点儿墨便终日恃才放旷的世家子弟,身旁的人对他阿谀奉承都来不及,谁还会说他的诗不好,如今这站在台上本想出一番风头的,却被狠狠扇了一面耳光。 只见他脸色一块青一块白,不用言明也知是已经恼羞成怒,正想发作,转瞬却又竭尽全力将怒火按捺下。 自然也是明白人,一来那小男孩不过是个孩子,总归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孩子下手,二来春熙楼的名声在上,身后不知多少侯门世家撑腰,自己也惹不起这麻烦。思前想后,最后还是黑着一张脸匆匆逃离现场。 王桓见此情此景,心中不禁略起惆怅。 当年的自己何曾不也是这般自傲,年年花朝对诗这环节,自己一身红衣,在这高台之上,一手执壶,一手持纸,酒入喉中,佳句犹出,无人敢上台挑战。玉嫣则笑意盈盈站在自己身后为自己添酒,台下叫好声此起彼伏。 想到这般,他不禁垂头苦笑,而这时台上的青年又高声喊道:“还有没有哪位公子才人,愿意来分享佳句的?” 王桓低着头,沉声道:“锈染泯淮与年嚣。” ※※※※※※※※※※※※※※※※※※※※ 但是二公子一点都不丑的! 本文过去现在将来的诗词句子都是我卖弄。 文笔才华有限,在努力进步。 谢海涵。 谢不弃。 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