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枢作势执起勺子,抵再萧芜唇角,萧芜便抬手按住他:“我好了些,我自己来吧。”
筋脉依旧是断的,抬手还是会疼,但好好养了段时间,总不至于勺子都握不住了。
谢枢便松了手:“也好。”
他萧芜作依旧艰难,手抖的厉害,一勺汤能抖落半勺,好不容易送入口中,又呛了一下,掩唇咳嗽起来。
谢枢:“仙君慢些。”
他摸到萧芜脊背,轻轻拍了起来。
这动作太像凡间的父母哄孩子,萧芜脊背一僵:“无事……咳咳咳……不必……咳咳咳咳……”
话音未落,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谢枢接过汤碗,顺着脊背抚摸,帮他顺气,期间,掌心不可避免触碰到凹凸不平痕迹,谢枢一顿,心知那是戒鞭遗留的伤疤。
大片大片,狰狞凸起的伤疤。
谢春山想看这些疤,萧芜要躲,但宋小鱼要摸,倒是没什么大关系。
谢枢的指腹停留在疤痕上,试探着触摸起来。
如吴不可说所,这不是一次惩罚遗留的痕迹,是很多次,数不清的惩罚,新伤旧伤层层交叠,共同遗留下的疤痕。
平芜君不染凡尘的白袍底下,居然是这样一具伤痕累累的身体。
萧芜的咳嗽不知何时停止了,他感受着脊背上的温度,略有些无措:“你……”
平芜君,风骨内敛,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个性,谢春山又是下蛊又是试药,没得他一个好脸,这偏远监狱里下仆杂役,却能轻而易举的摸到他的陈年旧伤。
谢枢垂眸:“这些伤,是这几天宫主罚的吗?”
以宋小鱼的身份,不可能知道伤疤的来源,宋小鱼要猜,只会猜无妄宫主。
萧芜便笑了声,他不自在的往前挪了挪,想逃开少年的手,可那指腹定定点在伤疤上,沿着疤痕的走向描摹,温度烫的惊人,半点移开的意思都没有。
萧芜怕直接躲,少年万一以为被嫌弃了,要伤心难过,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自卑又敏感,便硬生生忍着没动:“不,无妄宫主……”
说起谢春山,萧芜难得一卡壳,心头古怪,居然不知道如何概括,只道:“无妄宫主……不曾这样罚我。”
谢春山近日所为,实在莫名其妙。
萧芜喝了药,也抹了伤口,说是半月之期,可现在
七天过去,他却没有不适。
世间有这样的毒药吗?
谢枢垂眸:“不是无妄宫主,那仙君背上这么多伤,是因为什么?”
萧芜沉默。
他不开口说话,谢枢便用指尖点着他的一截领口,询问道:“我有点担心,仙君,这些伤,我能看看吗?”
“……”
萧芜叹气:“陈年旧伤,早已愈合,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连他自己都不在意了,怎么一个两个,先是谢春山,再是宋小鱼,非要同这片伤疤过不去呢?
谢枢平静:“可我实在担心。”
沉默。
在无声的对峙中,萧芜败下阵来。
他解开外衣,撩起半束的长发,向后露出肩膀,皮肤暴露在空气,起了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谢枢顶着谢春山的身份时,是等萧芜睡着翻开看的,但顶着宋小鱼的身份,却是萧芜自个撩开,给他看的。
宫中靠灯火照明,暖黄的烛光将伤痕也映照的温和,如今在冷月之下,痕迹愈发狰狞。
谢枢不由伸出手,碰了碰平芜君的肩胛,轻声问:“仙君,这是怎么弄的,能告诉我吗?”
他的语调放的很沉,像是在哀伤。
萧芜便怔住了。
哀伤?为什么?
修仙者感情淡漠,既然入了仙门,俗家的血缘便一并斩断了,只是其他修行者入仙门时,大概已是读书记事的年岁,萧芜却更特殊些,他不认识父母,他是师尊路过人间时,瞧见一家刚出生的孩子根骨不错,便花了点钱买来的。
彼时人间正闹饥荒,孩子比大米便宜,几钱银子下去,农夫农妇感恩戴德,萧芜没有俗家姓名,不知道父母是谁,漫长的年月过去,血脉相连的亲人早已不知葬在何处,化为白骨。
仙门规矩严苛,萧兴怀常说:“我们是天下第一的宗门,你们是天下第一宗门最优秀的弟子,将来世人眼中清风明月的仙君,便该自我规训约束,莫要堕了我派威名。”
做错事,自然应该挨罚。
即使萧芜和师兄妹关系亲厚,也绝不会有人用指腹揉着他的伤口,语调哀伤的。
萧芜脊背僵硬:“都是些不值一提……”
“仙君。”谢枢打断,“我想知道。”
他的指尖点在一处浅粉色的伤疤,这该是最早的一道,身体发育后将疤痕撑开,变成不规律的形状。
谢枢:“受这处伤时,仙君几岁,做了什么?”
“……好吧。”
萧芜叹气,这是他今日不知道多少次叹气,简直快将今生的气叹完了。
“约莫七八岁,那时师尊要我辟谷,但我迟迟掌握不了方法,晚上饿得受不了了,去林中猎了只鸟,被执法堂的弟子撞见,押到了师尊面前。”
谢枢没接话,目光落在脊背上,指尖缓缓抚摸过伤口。
七八岁的小孩子,学不会辟谷,饿得受不了了,去林中猎了只鸟,还没吃上,却要挨罚。
这么重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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