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恁远的事,现在想干嘛!”郑海川刚大大咧咧说完这话,脑袋就被大哥呼了一下。他见大哥不赞同的样子,连忙又补救道,“这不有小禾苗吗!我这个幺爸对他那么好,我老了他敢不给我送终,我要到你家屋门前躺起喊父老乡亲评理的!”
郑海山从刚才就一直皱着眉肃着脸,结果郑海川这话一出就被破功了,他没好气的又呼了弟弟一下,“说这些!他要敢不对你好,我这个老汉都要把他腿打断!”
正在病房里埋头啃兔丁的郑嘉禾忽然感觉后背一凉。他抖了两下,连忙把自己的小身板往被子里又缩了一点。
爸爸说了,天气换季要注意保暖。如果他感冒了他就还得在这里住下去呢!
郑嘉禾可不想再在医院里待了,他想回村里去,想去看看睡觉会吐泡泡的小妮儿,还想听吕老师讲古代打仗的故事,让吕老师教他用好玩的算盘算数。
房外,跟大哥坦然出了柜的郑海川,此刻也在和郑海山提起小禾苗学习读书的事。
“好几个邻居都帮我打听过了,”郑海川给大哥说起鹏城的就读形式,“没有这边户口的话,上学很难。现在是报名入学是算积分的,有户籍加分,有房产加分,还得交满一年的社保,反正杂七杂八的要求很多。”
郑海山其实这段时间也在琢磨着自家儿子上学的事情。
郑海川把小禾苗在家看的绘本和玩的玩具都拿了一些到医院给他解闷,常年在外打工,鲜少与儿子长时间相处的郑海山发现自己儿子其实挺聪明的,很多东西说一遍就能记住,拼个拼图他还没琢磨出图是啥呢,儿子就拼好了。
郑海山吃了没文化的苦,打定主意要供儿子上学。能读就都读,读到哪他供到哪!
“要不……让禾苗儿回咱镇子里读吧。”
当初郑海川带小家伙出来本就是权宜之计,如今如果真的没有办法在一线城市接受教育,郑海山打算让儿子回老家镇上,他走走关系肯定是能进学校的。
“不行!”郑海川这时候的主意却比大哥正了,“小禾苗在这边接触的教育资源肯定比镇子上好,好太多了。哥,这里对面就是香江,小禾苗在这边肯定见识也宽得多,成绩好了以后指不定还能去对岸或者国外去读书呢!”
望子成龙。没有家长不希望自己孩子优秀的。
郑海山也赞同弟弟的说法,但是——“户口和房产,这里我们攀不起的。”
鹏城的房价是老家的数十倍,郑海山觉得自己挣一辈子都挣不出一间厕所钱来。落户就更别指望了,他们没有学历没有好工作,就是最底层的搬砖工人,一个一线城市哪里会为他们这种人放开政策呢?
“没关系!我打听清楚了,只要有稳定的社保和租房证明,就能报名学校了。学校那么多,又不是所有人都是本地户口,肯定有机会排到咱们禾苗儿的!”
郑海川心里比大哥乐观。他想,排一年不行就排两年,两年不行就再等一年。他会在这几年里面争取找个更好工作,看看能不能早日落户。一旦落户了就能加积分,小家伙上学的几率就更大了。
其实还有一点郑海川没给大哥说。
祁聿今天也和他谈到过这件事。郑海川不知道律医生哪里来的自信,老神在在地让他不用担心,说等小家伙年纪到了,入学问题不大。
郑海川忙追问他是有什么办法,可祁聿就闭上嘴不说话了,就算郑海川费心思把人按在沙发上主动亲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撬开男人的牙关。
祁聿只笑着对他说:“放心,毕竟是当幺爹了。不给点改口费,怎么能配得上这声称呼?”
总之这件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没下文了。郑海川不知道祁聿什么打算,便计划着自己还是先按条件报上积分去等排名,祁聿到时候有其他法子也不影响。
这样也行,让他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郑海山没有抱太大希望。但是他觉得自己儿子还小,两三年还耽误得起,而这座城市无论是机遇还是发展都对下一代有好处,小家伙待在这里也能过得更好。
“只是……大川,禾苗儿还要辛苦你照顾了。”
郑海山其实有些难以启齿。
他作为当家大哥,却要麻烦弟弟给自己讨钱带孩子,还要辛苦年迈的老爹照顾自己,真的是半点没有当家的样子。
腿断了之后,掏光家底,他本来对生活已经没什么指望了。反正老婆也跑了,儿子也有人养,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不如死了算了,不给家里添负担。
可如今双腿能恢复健康,手头上又有一笔不小的赔款,郑海山对于未来又有了新的盼头。这些日子他在病房里已经盘算好了,出院后要好好去打拼,给儿子和老爹弟弟挣下一番家业!
“我打算凑一只工程队,去包点小工程做。”
郑大哥这些年在外面跑,也认识结交了不少人。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都是常年做工程跑工程的,许多工友在这一行里也算是浸淫颇深。
“你不用来,就在鹏城好好干。人我能找齐,项目资源也有几个,只是得全国各地跑,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接到这里的活儿。”郑海山跟弟弟仔细说了之后的打算,两兄弟也算是时隔许久的促膝而谈,对彼此的未来都交了底。
这样对生活的踏实感许久不曾有了,聊到最后,两个人眼中都充满着炽热的光。
那是平凡普通的人对于未来的向往,是不停为了生计颠簸辗转的人对安定的渴求。
是从来靠着粗糙双手和宽阔背脊撑起家庭重担的朴实汉子,想要努力生活养家糊口的简单愿望。
两兄弟在病房外说着体己话,没注意病房的门开了一个缝,里面吃完饭的小家伙正从缝隙里漏出一只眼,悄悄偷听他们说话。
听到最后,小家伙眼睛里慢慢有了水珠,啪嗒啪嗒往外落。
还是郑海川先注意到了。
“哎哟,我们禾苗儿怎么了?”他忙起身把孩子抱起来,“怎么落金豆豆了?”
“呜……呜呜,爸爸,你不要我了吗?”
郑嘉禾只偷听到了最后几句话,他以为爸爸又要像以前在老家一样,跑远了不回来看他了。那时候郑嘉禾还小,但他还记得每次他受欺负了哭着跑到村口想等爸爸,可爸爸一次都没回来过。
“谁说的!我肯定要我家禾苗儿啊!”
郑海山也站起来哄儿子,一脸严肃地冲小家伙保证,“爸爸至少半年就回来看你一次,好不好?”
“呜呜……真的吗?嗝,真的会回来吗?”
“真的!爸爸是出去给你挣学费去了。”郑海山给儿子讲道理,“禾苗儿啊,你看你现在住在幺爸这儿,幺爸要供你吃,供你穿,还要供你住屋子。到时候你要念书了,咱不能再找幺爸要钱吧?爸爸出去打工,以后让我们禾苗儿背漂亮的大书包,耍最好玩的玩具,好不好?”
“我……我不要玩具,不要书包,爸爸,你能不能不走?我也不读书了,呜……”
郑嘉禾虽然也喜欢幺爸,但爸爸他也舍不得。他好想他喜欢的人都和他住在一起,永永远远都不分开。
“不行!”郑海山听到儿子说不想读书了,这哪能干,立刻凶了起来:“郑嘉禾,谁说想当男子汉,想以后挣钱养爸爸养幺爸的?你不读书拿什么挣钱?!”
郑海川也连忙在旁边补充道,“就是。你看幺爸,天天起早贪黑那么累也挣不到几个钱。你再看律叔叔,就是因为念书厉害,现在才能在这么厉害的医院当医生,还能治病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