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雅这个词,似乎难以和腥气极重的血挂上关系。
偏生赵清絃把两者揉合成一,衣袍上血迹斑斑,走起路来不疾不徐,背后落下星星点点的红宛如雪中梅花——倒也能称作清雅。
众人紧盯着赵清絃,纵使对方带着满身伤势,在场人却未敢妄动,俱不自觉地压抑着气息,再管不上正邪有别,警剔得如领地被侵的狼群,全身毛发倒竖,朝共同的敌人张牙舞爪,呼吸却又不自觉地随他的步伐起伏。
沐殖庭有心示弱,如今落得下风自然是意料之内,只他实在未想过赵清絃与国师缠斗过后竟还有余力来到这地,更未想过一身落魄之相会被赵清絃看去,让他屈辱至此。
但见沐殖庭全身轻轻颤抖着,目光忽定定望向门外,表情由怒转惊,叫沐攸宁轻易猜出身后来者为谁。
先前穴道未封,沐殖庭尚能运真气游走全身保暖,而今伏在地面,又有降雪,体温流失得严重,实在叫他难受至极。
这堵郁气与不忿凝在胸腔,得不到缓解,他憋得满目猩红,尚未来得及张口咒骂泄愤就吐出了一口稠血,沐蝶飞反应得快,深知此乃走火入魔之兆,连忙解开穴道送进内力,然沐殖庭已陷昏厥,只能靠外界相助以平息杂乱的经脉。
如此渡去叁、四回内力,沐蝶飞翻开他的眼睑,眼珠渗人的红已然消褪,双唇亦再泛起血色,这才叫她松了口气。
为免沐殖庭醒来会再度闹事,她又落一指,重新封住他的穴道,安静地坐在他旁边守着,并以眼神示意沐攸宁放宽心。
得知沐蝶飞并不打算往下插手,沐攸宁微微颌首,转身面朝门口的方向,入眼便是赵清絃气定神闲的身影,他边走还边把手上的血擦得干干净净,直至指缝间半凝的血都被仔细剔去,这才伫足人群数丈之外——正是攻守皆宜的距离。
赵清絃抬眸,视线缓缓扫过人群,最终落到沐攸宁身上。
这两日各自经历了许多,重逢的当下本该有大把话要说,然在对视的剎那,一切似乎又显得没那么重要了。二人不过相视一笑,谁也没先开口,却难掩眼底蜜意,有人联想起曾如昙花一现的流言,亦有人低头暗忖他们的关系。
赵清絃收回目光,朝人群开腔:“诸位不愧是习武之人,脚程比我快上不少。”
众人逃出生天不久,恰逢连番变故,脑海已是有些混浊,此时被赵清絃刻意提起方如梦初醒,再无什么旖旎气氛,堂内又闻喧嚷人声,皆言有诈。
“我都说这里头定有跷蹊,他怎会是好心向我们指出逃走的方向!”
“既都要被他杀,倒不如我们先下手?”
“据闻暝烟记在他手中,只怕他身死前会毁掉它……”
“唯快不破,叫他寻不到空档即可。”
“确定?”赵清絃歪了歪头,不疾不徐地道:“若是我,倒会另觅方式。”
众人尚在犹豫,赵清絃不过笑笑,左手指向横梁上的刘仲洋:“毕竟与朝庭为敌并非好事。”
“什么朝庭?这里哪有……”
众人一顿,便见身穿公服的刘仲洋跳了下来,他轻扶腰间大刀,其声线洪亮,态度却是不卑不亢:“今日不过为寻恒阳教余孽而来,窥得武林私斗实乃意料未及,亦非本官能管之事。”
“哦?”赵清絃闻言竟是笑得更欢,反问:“大人不若看看我手中筹码属真或假,兴许能叫大人回心转意?”
眨眼间,他手中便多了本书,上方的字鲜红泛光,似以朱砂混金粉所题,在日照下反而更清晰能辨,赵清絃甚至得意地将它轻轻摇晃着,好向众人挑衅一番。
早有人按捺不住,此时见暝烟记的真身,哪还管得上旁的事?堂内当即荡起足音,武器挥动的声音破空而来,一时间风声大作,数人执起武器飞身杀向赵清絃。
他们不再去管方才打得激烈,象征邪教首位的沐瑶宫几人;亦选择对地上骨肉分离,被雪埋了半身,气若游丝的武林盟主视而不见,唯独被一个念头驱使——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堂内杀意丛生,凛冽寒风席卷而来,赵清絃仍是纹丝未动,独在沐攸宁闪身拦下数人时神色有所动容,攥着暝烟记的手稍为用了点力,强压下心中忧虑。
沐攸宁掌风凌厉,浓厚的真气凝在指腹,推送间有如破竹之势,直攻向几人的大穴,震得他们全身发麻,纷纷脱力倒下。
然寡不敌众,动作再快仍难免有漏网之鱼,她扭头望去,只见两人横立在赵清絃附近,一方是官府所备的雁翎刀;另一方是细长的绳镖,瞄准暝烟记自远处掷来。
赵清絃展掌一挡,镖头便自掌心钻过,他当即握拳扣住绳镖往后拽去,男子未料他会有此着,怔愣住被扯倒在地,沐攸宁便趁机上前擒住男子的右手向外一旋,以膝顶住他后脖制伏在地。
这一切不过在几息之间,饶是她将那几个领头者挡下,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银光横在赵清絃的咽喉,而对方眉目渐沉,未有意外之色:“果真在你手上。”
赵清絃一时失衡,单膝跪地,他撑手支直身子,仰面扫视刘仲洋片刻,闭了闭眼,只觉那身官服混在人群中份外不合。
纵约定的时间将至,可官兵未临,刘仲洋的处境实在危险,若有人拼上性命来抢暝烟记,他哪能靠一柄刀、一袭官服而唬住对方?
镖头横在掌心的感觉叫赵清絃不甚适应,他垂眸一瞥,打磨得发亮的镖头已挂满鲜血,便信手一甩,将暝烟记丢在膝前以空出手来。
眼见有机可乘,被沐攸宁制伏在身下的男子猛地挣扎起来,喊话道:“放开我!若叫他逃了我们上哪去报仇?”
赵清絃将镖头硬拔出来,抛到男子面前:“若真心想杀了我报仇,你们有过不止一次机会,眼下,无非是想趁我虚弱夺去暝烟记罢了。”
“快放开我!你这、这是助纣为虐!”男子叫嚷未停,改而向沐攸宁闹了起来,她被吵得烦厌,干脆站起身朝他腿间一踢,反驳道:“你们喊我妖女时不还乐在其中?缘何在这种时候就大发善心地容我当一回正道?”
下体撕裂般的痛意直奔全身,男子捂住裆部蜷伏地上,话说得断断续续的:“他、是……你、你为何要助他……”
“什么咒言、术法我通通都听不懂,可他的事即是我的事。”沐攸宁一撩头发,笑声清亮,大方为众人解惑:“他是我的男宠,你们只需记住这点就好。”
男宠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身份,如同小倌馆里的男妓,便是清倌,说出来亦嫌污秽。